◆“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和“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既不是短時期的，也不是應景性的，而是以系統合作為抓手、以藝術品位為標尺的培植和打造優秀小說作品的全新機制。它在文學創作的組織與運作方面，涉及到文學創作、文學出版、文學傳播、文學轉化等各個方面，具有各個環節相互銜接、不同方面彼此互動的鮮明特點。

◆“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和“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是文學項目，是創作工程，也可以說是一面鏡子、一個戥子。它反過來告訴人們，在文學創作領域，尤其是我們的創作者的生活體驗、原創能力、藝術修養等方面，與高品位的要求、高質量的標準、“新高峰”的目標，都還存有顯見的短板和較大的差距。這需要我們形成一種巨大的合力，逐步提高，不斷精進。

2021年2月2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脫貧攻堅總結表彰大會上的講話中莊嚴宣告，“我國脫貧攻堅戰取得了全面勝利”，“創造了又一個彪炳史冊的人間奇跡”。脫貧攻堅的全面勝利和鄉村振興的隨即開啟，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現代化建設進入了新的階段，也給當代文學創作提供了新的機遇。為了適應社會生活的新變化，履行文學戰線的時代使命，中國作協在2022年3月推出了“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又在2022年7月推出了“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兩個計劃”的相繼推出，既是文學工作者在新時代的主動作為，也是文學與時代始終同頻共振的生動體現。

“兩個計劃”實施兩年多來，在中國作協的有力組織和有關各方的通力協作之下，連續推出了數量不少、質量較高的長篇小說新作，活躍了文學現場，豐富了文學閱讀，強化了文學與生活的密切聯結，在文壇內外引起較大反響。事實表明，“兩個計劃”不僅對于長篇小說創作的繁榮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而且在改進文學創作的組織引導工作和推動文學的高質量發展等方面，也都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意義。

“兩個計劃”：

培植和打造優秀小說作品的全新機制

《山鄉巨變》，周立波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6月

在當代文學的發展進程中，“農村/鄉村”題材的寫作一直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十七年時期”，“農村/鄉村”題材的長篇小說以《三里灣》《山鄉巨變》《創業史》《艷陽天》等作品為代表，創作勢頭強勁發展，佳作力構聯袂而來，與《紅旗譜》《紅巖》《紅日》《保衛延安》《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等革命歷史題材作品，相互比照，相映生輝，形成當代長篇小說創作的兩座藝術高峰。新時期文學在“劫后”的復蘇與崛起，也是以“農村/鄉村”題材領域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為先導，漸次走向多樣與多元的演進與發展。可以說，“農村/鄉村”題材的文學寫作，作為文學創作持續演進的主潮，有力地帶動并深刻地影響了當代文學波瀾壯闊的發展進程。

新時代鑄就的脫貧攻堅全面勝利的“人間奇跡”，當下正在不斷演進的鄉村振興的時代壯舉，為文學工作提出了新的任務，為文學創作提供了難得的新契機。當代文學也需要繼承和發揚文學創作的傳統優勢，續寫“農村/鄉村”文學寫作長盛不衰的新輝煌。與此同時，我們國家在其他各個領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涌現了豐富的經驗。這需要文學創作從“高原”攀登“高峰”，及時反映這些嶄新的成就和經驗。在這樣的一個重要的背景之下，中國作協經過認真總結經驗，不失時機地決定實施“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和“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

“兩個計劃”都旨在組織和推動長篇小說的創作與生產，但卻各有自己的特點與側重。“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以原創長篇小說形式聚焦新時代中國山鄉天翻地覆的史詩性變革，多角度展現鄉村時代變遷，生動講述感天動地的山鄉故事，塑造有血有肉的人民典型，為人民捧出帶著晶瑩露珠、散發泥土芳香的新時代文學精品，以文學力量激發新時代鄉村振興的昂揚斗志與堅定信念”。“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立足新發展階段，創新文學發展理念，廣泛搭建平臺，整合文學創作、生產、傳播、轉化各環節的中堅力量，依托全國重點文藝出版社、重點文學期刊等，從作家創作、編輯出版、宣傳推廣、成果轉化、對外譯介等多方面統籌協調，形成聯動機制，為文學精品的產生賦能，推動文學精品的傳播、轉化，有力彰顯新時代文學的價值。與其他推出優秀作品的工程不同，這一計劃并非直接面向作家，而是通過多方合作、整合優勢資源，形成合力，助推精品力作”。

“兩個計劃”在文學創作的組織與運作方面，涉及到文學創作、文學出版、文學傳播、文學轉化等各個方面，具有各個環節相互銜接、不同方面彼此互動的鮮明特點。可以說，在文學創作的組織與引導方面，過去比較通行的以項目評審、作品資助為主的方式，已轉變為以征集書稿和選評作品為主，各個環節合力參與的“創作計劃”與“文學工程”的形態。顯而易見，這樣兩個主題突出、要求較高的“創作計劃”，更具集中性，更有能見度，也更能凸顯組織性，體現引導性。這在某種意義上，也可看作是文學創作的組織與機制的一個重要創新，乃至是文學的創作與生產方面的中國特色的一個具體體現。

在中國作協召開的相關會議上，中國作協黨組書記張宏森在談到“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時說：“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不是一次簡單的主題征文，不是一個年度的短期計劃，甚至沒有規定性的主題、時間和數量，這是一次在更高層次、更大規模、更全要素上，書寫恢宏時代氣象和生生不息人民史詩、創作跟得上時代的精品力作的重大文學行動。我們要凝聚全作協系統的智慧力量集中推動，尊重創作規律，久久為功、綿綿用力，切實推出一批具有時代高度的長篇小說力作。”談到“兩個計劃”時，他指出，“我們的目標，是把‘兩個計劃’做成有廣泛認可度和專業權威性的優質計劃”，并強調“兩個計劃”的要點在于“精選苗，深培土，種大樹”。這也告訴人們，“兩個計劃”既不是短時期的，也不是應景性的，而是以系統合作為抓手、以藝術品位為標尺的培植和打造優秀小說作品的全新機制。這樣的簡明闡述與扼要表達，有助于人們更為深入地了解“兩個計劃”，也有益于各個方面更為精準地推進“兩個計劃”。

“兩個計劃”在促進創作繁榮、

推動文學發展方面效果顯著

從2022年先后正式啟動以來，“兩個計劃”推進扎實而快速，成果豐碩而突出。列入“兩個計劃”并循序推出的長篇小說作品，或者在思想內容的開掘上具有深度，或者在藝術表現的運營上具有新意，普遍贏得文學讀者的普遍歡迎，受到文壇內外的高度關注，有的作品在出版之后還榮獲了一些重要的文學獎項。這些都充分表明，“兩個計劃”在促進創作繁榮方面切實有效，在推動文學發展方面也效益顯著。

“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從2022年啟動當年起，就持續推出鄉村題材與主題的長篇小說新作，充分顯示了主導者的組織有力和創作者的相應積極。2022年，有楊志軍的《雪山大地》、關仁山的《白洋淀上》、王松的《熱雪》、歐陽黔森的《莫道君行早》；2023年，有周瑄璞的《芬芳》；2024年，有劉慶邦的《花燈調》、老藤的《草木志》、陳集益的《金翅魚之歌》、翟妍的《霍林河的女人》、津子圍的《蘋果紅了》、王宗坤的《極頂》、忽培元的《同舟》、楊逸的《東山坳》等。這些作品以各具妙韻的故事蘊含和各施所長的藝術表述，既體現了作家在長篇小說寫作的新追求，也顯示了“農村/鄉村”題材小說寫作的新水準。尤其是《雪山大地》《熱雪》《花燈調》《草木志》等作品，由于作者在充分閱讀生活和把握現實的基礎上，傾注了自己的文學激情，調用了自己的藝術積累，以多種手段并用的方式，悉心描繪了人文氣息與時代氣韻相交織的鄉村生活的新變，精心塑造了向家明、哨花吹等具有新時代氣質的文學新人，作品的思想性、藝術性與可讀性有機融合，相得益彰，具有了較高的文學品質。

《雪山大地》，楊志軍著，作家出版社，2022年12月

“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從2022開始啟動以來，先后選入74部作品。其中很多作品都已經出版。例如，2022年有喬葉的《寶水》、石一楓的《入魂槍》、水運憲的《戴花》、王躍文的《家山》、魏薇的《煙霞里》、馬伯庸的《大醫》、熊育群的《金墟》、葛亮的《燕食記》、徐坤的《神圣婚姻》、葉舟的《涼州十八拍》；2023年有賈平凹的《河山傳》、阿舍的《阿娜河畔》、畢飛宇的《歡迎來到人間》、儲福金的《直溪》、陸天明的《沿途》、齊橙的《何日請長纓》、老藤的《北愛》；2024年有劉醒龍的《聽漏》、格非的《登春臺》、呂新的《深山》、張楚的《云落》、葉兆言的《壉家花園》、李修文的《猛虎下山》、張煒的《去老萬玉家》、麥家的《人間信》、楊少衡的《深藍》、馬金蓮的《親愛的人們》、達真的《家園》等。這里大都是文學名家和實力派作家的小說新作，都是作家基于長期生活積累的苦心經營之作，在看取生活的角度、閱讀生活的深度、表現生活的力度等方面，都有自己在內蘊上的出新與藝術上的突破。其中，《家山》《金墟》《燕食記》等作品，在同類題材寫作中獨辟蹊徑，別具歷史的深度與人文的厚度；《河山傳》《聽漏》《登春臺》《云落》《親愛的人們》等作品，雖都是直面當下的現實題材書寫，但無論是看取生活的角度，還是表現生活的力度，都各有不同、別有天地；《深山》《猛虎下山》等作品，則以其寫實性與寓言性的內在交織、現實性與荒誕性的相互融合，被看作是“吹拂著先鋒之風”，給文壇“帶來一番清新”。這里既彰顯了作家們在小說創作中各有千秋的藝術個性，也顯示了當下的小說創作建立在藝術個性基礎上的多樣發展與多元繁盛。

《寶水》，喬葉著，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22年11月

因為入選“兩個計劃”的作品普遍具有較好的文學品質，不少作品在一些文學重要評獎中獲得彰獎。其中，《雪山大地》《寶水》獲得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阿娜河畔》《大醫》獲得第十三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阿娜河畔》還與《草木志》一起，獲得了第十七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登春臺》《壉家花園》《去老萬玉家》等作品也入選“中國好書”等多個榜單。

“兩個計劃”的持續推進和結實累累，是多個方面共同努力的結果。首先是作家藝術家們應和著時代召喚調姿定位，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過程中，閱讀社會生活，把握時代脈動，使自己慣常的小說寫作發生新的轉變，向著“把文藝創造寫到民族復興的歷史上，寫在人民奮斗的征程中”的方向靠近和邁進。其次是中國作協以及相關部門的組織有方，推動有力，文學出版、文學評論等方面積極配合、各盡其力，使得“兩個計劃”成為凝聚各方力量、推動創作發展的重要工程。

在選取作品、打磨作品和推薦作品等方面

探索了有益的經驗

值得注意的是，“兩個計劃”在具體實施過程中，不只接續推出了一些好的和比較好的長篇小說，也以改稿會、聯席會、推進會等方式，在選取作品、打磨作品和推薦作品等方面探索和提供了有益的經驗。尤其是選入“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的作品，出版社都會在出版之前先行舉辦專題改稿會，聘請有關專家在認真閱讀作品的基礎上寫出評審意見，然后在改稿會上與作者面對面討論和交流。改稿會之后，作者充分吸納各方意見，再認真修改作品。經過這樣一個改稿環節，作品往往會在藝術質量上得到顯著的提升。一些作品在出版之后廣獲好評，或者獲得彰獎，都與這種精打細磨的改稿會密切相關。許多評論家、編輯家都受邀參加過這樣的改稿會，也由這樣的改稿會，了解作家的創作狀況，發表自己的閱讀意見，把文學評論應有的“引導創作，多出精品，提高審美，引領風尚”的重要功用真正落實到創作的實踐之中。

我自己多次參加過這樣的改稿會，積累了一些閱讀感受，參考其他評論家的參與改稿的一些看法，感覺到入選“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的一些作品，既有突出的優長，也有顯見的不足。這些優長與不足，都帶有相當的普遍性。這主要表現為“兩點長處”和“三點短處”。

“兩點長處”，較為顯見。第一點是，選入“計劃”并進入改稿環節的作品，在題材與主題的選擇與把握上，普遍較有眼光，有一定的水準，都適合“計劃”需要，符合基本要求。這些作品有的寫鄉村發展，有的寫城鄉新變，有的寫民族邊疆地區的歷史演變，都屬于“鄉村振興”的領域范圍，也都緊扣“山鄉巨變”的時代主題，顯示出作者在題材與主題把握上的敏銳性、主動性。

第二點是，參與“計劃”和提交改稿的作品，普遍注意通過普通人物形象的刻畫、鄉村日常生活的描繪，來反映社會變動和時代變遷的側影或縮影，具有一定的以小見大、寓非凡于平凡的意味。由此，也能看出這些作品的作者在原有創作基礎上的提高與進步。這樣兩個方面，既表明了“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確實極大地調動了作家創作的主體性、積極性、能動性，也表明這樣一個創作計劃的實施，是有基礎的，有依托的，有前景的。

“三點短處”，也不容忽視。其一，是一些作品對于當下鄉村新的生活形態缺乏切實的感受和形象化的表現。作品中寫到未曾改變的舊時生活，比較具體、生動和形象，而寫到新變后的生活形態，往往比較的概念化、甚至同質化，這反映出這些作者對于新的生活形態并不很熟悉，還沒有充分地把握。寫作所依憑的還主要是過去的印象和自我的想象。

其二，是一些作品多把注意力放到故事的講述上，不太注意人物形象的塑造，或者描寫了不少的各色人物，卻沒有寫出生動鮮活的個性化人物形象。不少作者在人物形象描寫上，平均使用筆墨，主要人物形象不突出，個性不鮮明，尤其缺少形神兼備、光彩照人的典型人物形象。

其三，是不少作品在題旨與主題方面，基本上沒有出人意料的開掘與營構，可以說少有新意，也缺乏深意，使得作品在思想蘊含與精神意涵上不夠深刻也不夠豐厚。一部好作品，要近看有局部亮點，遠看有整體美感，而現在一些作品，讀起來一覽無余，在故事的敘述之外，缺少余韻，沒有余香。以上的這些不足，既體現了具體作品創作中的問題，更有作家自身修為的不足。這些現象與問題，需要認真對待，予以警覺，更需要深入反思，切實解決。

各方力量進一步通力協作，

形成攀登文學高峰的巨大合力

“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和“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是文學項目，是創作工程，也可以說是一面鏡子、一個戥子。從“兩個計劃”的角度來看當下的文學創作現狀，是令人亦喜亦憂的。

令人欣喜的是，“兩個計劃”推出之后，不少作家及時調整自己，跟進參與進來，顯示出“把藝術理想融入黨和人民事業之中”的主動性與積極性。而其中一些作品，確實也是有備而來，稱得上文情并茂，呈現出心血之作的藝術水準。這些都可圈可點，令人滿意。

而令人擔憂的是，即便是入選“兩個計劃”、已經出版的作品，有一些在藝術水準上距離真正的精品力作尚有明顯的距離。而在參與投稿的作品中，有為數不少的作品在主體與題材上生拉硬靠，故事敘述與人物描寫既粗枝大葉又缺少新意。還有一些作品勉強入選“計劃”，卻幾經修改仍然不能達標，只好無奈放棄。

這種亦喜亦憂的感覺，實際上是當下文學創作實際狀況的真實反映。它反過來告訴人們，我們在文學創作領域，尤其是我們的創作者的生活體驗、原創能力、藝術修養等方面，與高品位的要求、高質量的標準、“新高峰”的目標，都還存有顯見的短板和較大的差距。這些都需要通過中國作協等組織進一步的強力引導，作家個人的苦心修煉和奮發努力，以及文學評論、文學編輯、文學傳播等方面的有力助推，形成一種巨大的合力來取長補短，逐步提高，不斷精進。

從這個意義上說，目前正在實施的“兩個計劃”，不僅不可或缺，而且至關重要。

（作者系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名譽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