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雅麗名不副實，既不文雅，也不美麗，對待不守紀律的學生，揮舞教鞭驅逐，大伙都怕她。

我坐教室后排，小身板挨墻，滿臉一本正經。吳老師像往常一樣威嚴地掃視全班，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表揚我說：你們啊，聽課就要像寶生這樣，規規矩矩。我臉頰發燙，趕緊收好抽屜里的紙飛機。

放學路上，我把紙飛機往天上拋。空氣里彌漫著山茶的芬芳。紙飛機飛不高，一頭扎進草叢里。我跑過去撿，卻被一雙白皙的手搶了先。抬眼望，吳老師亭亭玉立站在我面前。我有點緊張，吳老師卻很隨和，不但教我改進折疊方法，還陪我一起玩。

玩累了，吳老師從包里掏出一封信，說：“老師請你幫個忙，好不好？”

“好啊。”

“請把這封信交給你哥。你要答應老師，除了你哥，不能讓任何人看！”

我滿口答應。吳老師微笑著抱我一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把信揣進書包。

過石拱橋，橋下水清見底，魚兒自在游弋。一時興起，我丟開書包，欲下河玩耍。倏地想起吳老師所托之事，便打消了貪玩的念頭。我很好奇，不知信里寫了些什么，就掏出來，看見信封正面有四個娟秀的鋼筆字：寶國親啟。我舉起信照了又照，隱隱約約一團紙，“心”字形臥著。

走了一段路，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瞧，是五年級的大個子傅琰。“寶生，你是不是偷東西藏書包了？”

我一驚，吞吞吐吐：“沒偷，是……”

傅琰按住我雙肩，冷笑道：“你的表情出賣了你。”

“我，我幫吳老師捎信。”

“信？快看看，看她寫些什么？”傅琰兩眼放光，搶過書包，翻出那封信左看右瞅。我怕他拆開信封，大喊：“別，別拆！我答應吳老師了，不給任何人看。”

見我快哭了，傅琰把信塞我手里：“你拆！快點！”他揚起拳頭：“不拆，有你好果子吃。”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我找準時機，一頭撞向傅琰，撞他個四腳朝天，飛似的逃了。

五點多鐘，我到了村部綜合場。屋里有人在榨油。村支書走出來，嘴叼紙煙，親熱地喚我：“寶生，歇會兒吧。”

天色尚早，我隨村支書進了屋。他搬來小板凳，給我倒水，給我一塊金黃的鍋巴，啃得我口水直流。村支書笑著說：“寶生，慢點吃。你哥在家干什么？”

我抹抹嘴：“他把池塘挖深擴大，淤泥擔上山，打算養魚、栽橘子樹。”

村支書吐出一串煙霧，“這個寶國呀，村會計的位子還給他留著哩。”又指指我書包，“那是什么？快掉出來了。”

我趕緊挪進去，說是一封信，吳老師給我哥的。

吳老師寫給寶國的？村支書皺起眉頭，“讓叔看看吧，保證不告訴別人。”

我搖搖頭，一諾千金，我不能失信于吳老師。

時近黃昏，我邁出場部，清秋出來了，手里織著男式毛衣。清秋是村支書的女兒，打理綜合場。我哥服役期滿，帶著幾枚沉甸甸的軍功章回鄉，清秋就成了我家常客。

“那個吳老師是你哥的同學，師范畢業后，主動來畫嶺學校任教……她遲早要回城的……你把信給姐看看，好嗎？”清秋蹲在我面前，撲閃著大眼睛。

我怯怯地后退兩步，下意識地捂緊書包。如果清秋強行要看，我該怎么辦？我高度緊張地瞪著清秋。她的情緒漸趨平緩，說：“寶生弟，我只看信封。”

我猶豫片刻，松開了手。“寶國親啟”四字映入眼簾，她臉色大變，鼻子一酸，淚光點點。

我不知清秋在想些什么，迅速收好信，把書包當寶貝抱緊在胸口。

最后一縷晚霞退去，夜色圍攏如井，我撒腿飛跑……

后來，吳老師成了我的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