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長沙晚報 時間 : 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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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在以湯水聞名的廣東,我的舌頭曾穿越大街小巷,攪啜過幾多令人冒汗醒腦的湯水,然卻始終認為,唯有兒時那一碗手剁肉丸湯,飲之,方能紓心頭之念、解思鄉之渴。這是一個遠行異鄉的游子,對故土的眷念。
幼時物資匱乏,我和老表都由外婆帶大。學校常布置戶外勤工儉學作業。我們在白楊林下撿枯枝,一捆捆地扎齊綁緊,再用板車送到學校食堂登記。天晴時學著大人模樣,到已收割完的水稻田里,撿農人忙碌散落的稻穗。
進校讀書和下田勞作,一個是腦力活,一個是體力活,青年人正是長身體的好時候,每周六的早上,外婆都會清早上菜市場,殺豬佬面前的肉還冒著熱氣,外婆里手地拿起一根筒子骨,再稱斤把五花肉回家。農家土豬肥多精少,外婆卻有“伺候”它的好法子,足以讓我們大快朵頤。
外婆掌勺炒菜,表哥引柴燒火,我則負責剁肉。土豬有一層厚油膘,用手捏緊時略滑手,狀如天然潤滑劑。磚混結構的舊水泥臺上,木砧板厚重如鼓,敲上去發出沉悶聲響,搖井水把肉洗凈,刀切薄片,復切成絲,后切肉丁……可別小看剁肉這個步驟,簡單卻又極需耐心。如剁得不勻稱,吃時會有筋膜,甚至吃出肥肉之類,對我這類瘦肉偏好者來說,無異于大煞風景。拿起雙刀左右開弓,緊接著一頓橫斬豎剁,打個翻身繼續剁,將肉的肌理和紋路“攔腰”攪散,過程中,還要放小黃姜、鹽,以及農家自制老壇豌豆醬等,十多分鐘后,待肉的原味和醬香相交融,精瘦肉上勁粘手時,一份肉糜就做好了。而和手剁肉丸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當屬福建“肉燕”。廚師取豬腿瘦肉用木棒打成泥,摻番薯粉搟成紙片般薄,包上肉餡煮熟即可食用。
要讓肉完成整體形態的變化,至少需耗費十多分鐘。那時,對于躁動不安的我來說,卻是漫長又難熬,考驗的是耐心和細心。想起剁肉時的我,經常是從原木窗柱往外看,眼前是舅舅年幼時栽的長滿刺的劍麻,每過幾年,它們就會在深夜里滋長,長出串如百合般的花骨朵。花兒都開好了,明年亦如此……人還有再少年嗎?有時,我會一個人發呆,或關注土磚墻上打洞的野蜜蜂,他們發出嗡嗡的聲響,聲音微弱卻自在。好似在憐憫世俗之人,莫為雞毛蒜皮小事費力勞神。
柴火灶燒得旺,鐵鍋中放熟豬油,加入一瓢長江水,燒開的水花會將表面的一層油自然漾開,用手或筷子將肉泥搓成玻璃珠大小,形制、大小不規則也無妨,肉遇水變紅泛白膨脹成型,隨著水的翻滾起伏落定,浮浮沉沉。蓋鍋蓋,肉會越煮越蓬松入味,起鍋時,往湯水里加些陳醋、鹽和蔥花就可以了。
我喜歡在安靜的午后,捧起一個缺角瓷碗,用鍋鏟盛幾瓢肉丸湯水,品嘗“少吃多得味”的自然鮮香,隨便就咽得三碗飯。現在想來,剁肉丸的時光是寶貴的,也只有慢工才能出細活,出好活。而這種反復折騰,卻又像極了平凡人的生活,過程艱辛悲苦,結局心滿意足。
然而,在長沙的美食江湖,不管是社區小店,抑或是私房菜館,我能吃到的肉丸湯,基本上是汽鍋蒸的。肉泥統一用機器攪拌,往往肥肉居多,咬上去肉質松散,且湯水上飄著一層油花,喝來不甚爽口。唯一的特點,只是上菜極快,手工肉丸其形卻無其神。
久在油葷間,最念春之味。不疾不徐,且緩緩而歸,或許只有在故鄉,方能找尋最真的感動和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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