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湖仲秋八記

陳學陽

晨行遇友

鳥囀郊迎客，曦升饒霧彤。

徐行逢故友，堤短幾多重。

澄瀾曉鐘

林岸輕風度，澄瀾寺影清。

云蒸函曙雀，籟寂起鐘聲。

平湖觀日

星藏曉霧開，暈染水紅腮。

金箭三千陣，穿云破鏡來。

漁舟夕照

隱山搖勁櫓，碧水蕩秋光。

斜照蘆花舞，魚肥躍滿倉。

蒼顏競渡

曲岸蟬聲隱，風梳紅葉尋。

蒼顏爭晚渡，日落拒西沉。

少童晚嬉

玉鏡涵童影，飛鴻渺遠空。

誰游驚白鷺，月逐浪花中。

黃葦暮釣

涼靄鴉來重，湖堤客漸稀。

垂竿依曲葦，共釣玉蟾歸。

月夜閑步

影逐長堤繞，蛩呼急野亭。

秋風時作伴，棋動一湖星。

石牛峰系衡山山脈，山巒如牛，十峰集聚，起伏連綿。登頂開懷，可眺湘江玉帶南岳秀色，有“遠望江南八百里，近看回雁煙雨池”的氣勢。金馬湖如一面玉鏡鑲嵌在石牛峰的懷里，山泉澗流蜿蜒而至，草木飛鳥影映于內。作者攜金秋時光無數次漫步湖畔，賞秋景、看秋水、悟秋意、繪秋境、寄秋懷，詩化了這一方靈性山水。

時間為經，空間為緯。作者以廣鏡頭捕捉金馬湖一日八景，這些畫面以湖為軸心，按早晚順序串連起來，構成了一幅多姿多彩的鄉村生活圖。遇故友依依不舍，話長堤短、情比堤長；賞湖畔怡景心生寧靜、萬物自欣；看老人爭渡、群童競泳、月影相逐迸發驚喜，感嘆心若年輕，歲月不老；觀與葦共釣、星影若棋、忘機夜歸的恬淡閑適……詩中有深意，欲辯已忘言。句句寫實、字字融情、首首成像，雅然的畫境淡泊的意境超脫的心境融為一體。這種別開生面的意蘊呈現，是作者心路歷程和審美精神的內在寫照。

清·趙翼《甌北詩話·白香山詩一》云：“坦易者,多觸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頭語,自能沁人心脾,耐人咀嚼。”這組詩寓意隱射，在看似平常平靜的寫景中，不動聲色地融合多種表現手法蘊藉自己的心跡心態，細細咀嚼，意趣橫生。“徐行逢故友，堤短幾多重”從側面入筆，用不知不覺繞湖數圈來烘托與老友的久別偶逢不舍之情，連湖堤都在愉悅的暢談中縮短了。“幾多重”在寫法上有講究，“幾”不說固定數，句子則變得相對靈動。“云蒸函曙雀，籟寂起鐘聲”，一個“函”字讓畫境呈現，一個“起”字讓心境而生，氣脈自然流轉。以聲襯靜，更見其靜。這里的“鐘聲”，指寺廟的鐘聲，也指心中的禪意，虛實相通、有無相生。“金箭三千陣，穿云破鏡來。”這兩句讀來讓人突生緊張感，但這種浪漫主義寫法又使得這首短詩跌宕、飽滿，鮮活、清晰，引人入勝、臨境生懷。以湖面為界，兩個暗喻的連用，亦有兩重景色的疊背，即生動地描繪了晨曦瞬間沖破云層噴涌而出，照射湖面林間的壯觀畫面，以及朝陽倒映在湖中，明澈如鏡的水面反射金色陽光的綺麗美景。“蒼顏爭晚渡，日落拒西沉。”把夕陽人格化，賦予人的形象、人的情感，不忍歸西，余熱生輝，老欲有為。一“爭”一“拒”，前后勾連，互相回應，反映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豪邁情懷和“暮色蒼茫看勁松”的樂觀態度。且這一組詩中，每首都以景色收束做結，留足想象空間，含蓄雋永、余味無窮。

好詩真情，離不開意象的選取和意境的構建。明代謝榛說：“作詩本乎情、景……景為詩之媒,情乃詩之胚,合而為詩。”詩意、詩情和詩味完美融合，會給人某種唯美的境界。作者流連金馬湖，目之所及、情之所致，皆詩畫于心。這一組詩鄉村氣息濃厚，季節色彩濃烈，如被山光水色明月星辰映照熏染過的叢林，意境雋永優美，風格恬靜淡雅，語言清麗洗練。“隱山搖勁櫓，碧水蕩秋光。”湖水映山山上湖，遠遠望去，小船好像山上蕩漾，搖櫓把平靜的湖面撥出一道道漣漪，秋光山色以及輕快的心情便在清澈的漣漪中旖旎搖曳。“秋風時作伴，棋動一湖星。”湖面若棋盤，倒映在水中的星辰似棋子。人生如棋，風亦弄棋。作者以秋月為燈，將秋風當友，寓秋風壯闊不凡的氣度和高卓清奇的情致，不時希望其來到湖邊與自己閑弈，以吐露情感。風“來”風“趣”，“棋”起“棋”落，滿湖星光閃爍蕩漾，滿盤智慧哲理。作者觸景生情，化景為情，通過景象的截取和意境的營造，把常見的湖景寫得如此有聲有形有情，仿佛這一切與他心有靈犀，無聲交流。

王維作詩，善于發現和捕捉自然景物的形象特征和狀態，以畫家的繪畫技巧去構圖和選擇色彩，并將自己對自然的獨特的情感體驗和審美感受融入到景物中。《金馬湖仲秋八記》組詩簡潔樸實，毫不炫技，抒情上也不矯揉造作，卻有某種畫作的神韻流轉，充滿藝術感染力，讓人對金馬湖神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