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正是中秋節那天趕回老家的，鄉親們正忙得手慌腳亂。還在村口處，叔伯兄弟、嬸嫂姐妹就高喊了：“本楚啊！回來過節啦，好啊！”

我是離不開老家的，就像嬰兒離不開母親，魚兒離不開水。我十分惦念老家，更惦念老家的人們。尚未踏進老家的門坎，心兒就跳躍了，情兒更綿長了。父親站在階前遙望，抬著皺紋縱橫的老手遮擋著秋日的夕陽……我的身影終于浮現在父親的目光里了。

“來了，來了，本楚回來了。擺桌子上菜吧！”父親的臉上堆滿了笑意。說話間，全家十四口人全都坐齊了。這時的父親，就像當年坐在村民大會的講臺上：“今天是中秋月夜，這第一杯酒敬月亮，第二杯酒敬祖人，第三杯酒敬八方，祈求風調雨順，人丁興旺，國富民強！”86歲高齡的父親做過多年村支書，雖然從小受苦無法讀書，沒有什么文化，但說起話來卻振振有詞。父親話音剛落，我提議，第四杯酒我們全家一起來敬父親。父親興奮了，酒水和著口水溢滿了紅潤的嘴唇，臉上泛起了兩片淡淡的紅彩。

月亮悄悄地從云朵里閃出，傾瀉著皎潔的光輝。月光輝映在輕輕流淌的村前小溪里，閃爍著跳動的銀波，那片片歡躍的浪花如同朵朵雪白的山花含羞地蕩漾，又在縱情地綻放。要是往昔，人們還會借著這樣的月光在山地耕作，在田間收割。而今晚，掩映在群山叢林的村莊升起縷縷炊煙，帶著酒香和甜味，飄蕩著分外的悠閑和恬靜、歡樂與祥和。

夜已漸入靜，全家人開始分吃月餅。我拿出從縣城帶回的月餅，先給父親一盒，后給弟媳一盒，再拆開兩盒給每人分一個，大家吃得有滋有味。弟媳說：“哥買的月餅好吃得很！”侄女說：“這月餅肯定是好月餅呀，香脆香脆的。”大家吃得開心，可我手里還有個帶內包裝的月餅始終沒有拆開，思緒在月色中飄飛。

那是50多年前的一個中秋之夜，母親鄭重地從裹緊的布袋里取出兩個月餅放在桌面上，然后到灶屋拿來那把銹了又磨磨了又銹的菜刀，把月餅平均切成了八小塊，給我們兄妹5個每人一塊，還有3塊，其中兩塊留給外婆，母親用準備好的一塊干凈青布將其包得嚴嚴實實，放回了布袋。父親不在家，母親拿在手里的那一塊，很久沒有入口。我一邊吃著自己手里的月餅，一邊眼瞪著母親手里的那一塊。我忍不住開口了：“媽，你怎么還不吃呢？”母親急忙咬一口說：“媽的喉嚨咽不下呀！”我迅速跑進灶屋，拿起竹筒在水桶里打了滿滿的一筒涼水送到母親手里。母親笑了，那笑聲里含有酸澀又含有甜意。母親將咬去一口的那塊月餅送進了我的嘴里，說：“楚兒呀，你給媽打了一筒好涼水，這月餅是獎給你的啊！”我咬了一口“獎品”，把剩下的塞進了母親的嘴里。母親甜甜地含在嘴里，久久沒有下咽。我看見母親的雙眼濕潤了，兩行帶著光亮的水滴如同一串珍珠從臉上滾落。我們兄妹突然全都站了起來，一同撲進了母親的懷里……

饑餓的歲月已經遠逝，母親離開我們也已20多個春秋了，今夜的月餅，母親是再也無法吃到了，但母親的形象像月亮一樣，一直駐在我的心頭。在這中秋之夜，家圓人圓月更圓！

夜已深沉，纏綿的群山已漸漸入睡。我移步階臺，遙望天邊，一輪光輝清亮的明月在云層中穿行，我想，那不就是母親嗎？她用全身心的輝光，照亮著兒女們的心靈和這一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