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沒有現在的課后服務，放學以后，我和大壯、土地、冬瓜、鐵錘、麻桿一起，背著背簍，提著豬菜籃，奔赴田間地頭挖豬菜。

那時候，每家每戶都有一間豬欄屋，豬欄里養著幾頭大肥豬，這是家里的經濟來源，我們傍晚要挖幾籃豬菜。豬的生長是大人們在意的焦點，卻和我們無關。我們關注的是每一次戰斗的勝利。

這次約好的地點是河邊相隔一條水渠的兩丘田里，我們以水渠為界，和村東頭下灣的幾個人開始了一場戰斗……

第二天，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要求寫一件難忘的事。我把這次戰斗記下來了：“隨著一聲口哨響起，大戰一觸即發……我們抓起一個個搓好的泥丸朝對方陣地扔去，只見空中子彈紛飛，雙方你來我往，不分勝負。我們的司令大壯有一條寬皮帶，打仗的時候就系在腰間，非常威武，我們都很羨慕他。他說這條皮帶是舅舅送給他的，是正宗的軍用皮帶。因為這個，我們才選他做了我們的司令。他看到冬瓜和土地扔得起勁，把我和麻桿叫到一起，說你們看過《三十六計》嗎？我們現在應該暗度陳倉、聲東擊西。這樣，我從左邊偷偷地爬過水渠，冬瓜和麻桿從右邊爬過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依計行事，當我們爬過水渠，突然出現在對手的后方，子彈像雨點一樣落在他們身邊，打得他們倉皇逃竄。”老師批道：“作文寫得好，戰斗不可行。回家告父母，統統挨批評。”

那次土地光榮負傷了，額頭被子彈打中，隆起了一個大包，老師把我們打仗的事告訴了家里，每個人都被教訓了一頓。從此以后，我們再也不能發動一次新的大規模戰斗了。

我經常避開大壯他們偷偷去河邊的那塊田地挖豬菜，并非那里的豬菜特別豐茂，而是我的心里埋藏著一個小秘密：我的心里有一頭小鹿，它在歡騰地亂撞。這只小鹿其實是一個人，她叫小璐，比我高一個年級，正在讀六年級。她的臉圓圓的像蘋果，眉毛彎彎的像新月，眼睛黑黑的像葡萄，特別是她扎的兩個小辮子，辮子末梢扎著兩個紅綢子，就像兩只振翅欲飛的蝴蝶。

小璐挖完了一籃豬菜以后，喜歡到河邊的沙灘上撿又光滑又勻稱的小石子，我在遠遠的田里一邊挖豬菜，一邊看著她。等她撿完石子回到田里，我也跑到沙灘上尋找又光滑又勻稱的石子。小璐提著籃子回家，我就在后面遠遠地跟著，一直看著她回到家里，進了家門，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終于有一天，在我跟著小璐的時候，她回過頭直直地向我走來，我心里的小鹿霎時間怦怦亂跳。小璐走到我的面前問道：“你為什么天天跟著我？”

“我……我……”我囁嚅了很久，終于擠出了一句話，“我想和你比賽拋石子。”

我們蹲在地上，開始玩起了水面拋石子的游戲。小璐很厲害，她基本上能夠玩到第七關，有兩次全部通關，而我每次死在第五關。

從此以后，我在挖豬菜的空閑或者學校的課余時間，天天都在練習拋石子，我想讓小璐對我刮目相看。可等到暑假過去，我來到學校里，小璐已經畢業了。

不過，我很快又喜歡上了另一個人。她姓賴，是我們學校新來的老師，鵝蛋臉，短頭發，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下身是一條水墨藍的牛仔褲，顯得精干利落而又富有韻味。她的普通話很標準，說話又甜又糯，我們全班的男同學都喜歡她，只要她一開口，全班一下子安靜下來，就好像天使的手撫平了湖面的皺褶。

我的語文成績經常是全班第一名，特別是我的作文，賴老師每次都會在標題那里批上兩個字：傳觀。上課的時候，她喜歡叫我站起來回答問題，每次她都滿意地微笑著點頭，甚至有幾次她還用手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我心里的那頭小鹿感覺好像要飛起來。

我經常送作業本去賴老師的房間，發現她的房間有一個書柜，里面擺放著好多書。賴老師看著我渴望的眼神，親切地對我說：“你喜歡哪一本，都可以借給你。”

我遨游在書海中，發現這是一個全新的空間，就像世界向我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我在書中認識了意志堅定的唐三藏和神通廣大的孫悟空，認識了足智多謀的諸葛亮和狡詐多疑的曹操，認識了天真率直的賈寶玉和多愁善感的林黛玉，還有豪放勇武的武松和剛毅忠勇的魯智深……更重要的是，為了借書和還書，我可以隨時走進賴老師氤氳著淡淡幽香的房間。

那一天，當我拿著剛剛看完的杰克·倫敦的《熱愛生命》，像往常一樣來到賴老師的房間，我發現一個英俊的青年在和賴老師親熱地談笑。就那么一瞬間，《熱愛生命》掉在地上，我掩面傷心地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