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遠遠的   炊煙還未升起

我的心慌慌的

房子里的主人不見了

她親手在兩棵樹間搭好的晾衣架

晾衣架上沒有衣服和褲子

她們孤零零地 

就急著去找

像小時候奶奶去找我藏起來的火柴盒

 

傍晚  天空如紙

被一瓶墨汁

一點點洇黑了

我回來了！

四處空空的

像樹

像紙

不做聲

 

鄉村

 

這時，許多條蛇

藏在鄉村的各個角落

觳觫無聲

惟有一條蛇從寂落的一隅

抻長了脖子

咝咝吐著信子無所顧忌

 

這條蛇沖破低矮的瓦房伸向天空

撲騰撲騰，信子里流出的唾液

一部分落在稻田的稗子上

一部分融入空氣滲透進肺

溜入我的心臟

 

它兀自昂首向天的樣子

如娘站在田埂上

挺起胸脯雙手合成喇叭狀

喚我回家——

“吃飯了！吃飯了！”

 

瘦夜

 

風不語

樹不語

唯有一小截一小截

滿地打滾的煙蒂

敲打

一點點瘦下去的夜

砰 砰 砰

 

余光

 

月光從一扇窗

溜出來

不小心

遇見前年秋天

小小的余光

 

梧桐花落下來

 

陽光一撮撮

飯菜被一回回煲熱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近了

大朵大朵的梧桐花落下來

 

妻子把頭發洗了又洗

對著鏡子照起來

 

被風吹過

 

陽光背著風私奔

我御下沉重的外衣

從房子里走出來

 

你看這綠茵場多寬敞

就等你了

我想看看賽場上你的表現

 

風一下吹亂了我的頭發

把我的臉捂了又捂

你那雙大手余溫尚存

 

風繼續吹

我笑著睜大眼

半蹲半坐 等你來扶

“你看你頭發這么長了

該理理了”

 

我在海邊等你

 

你說要不了多久

就會回來

你會帶我一起去出海

看掛在海上的星星

和天與海的奇幻的藍

你說你不用撒網，只要吼一聲

那些魚呀蝦呀

就會乖乖跳上你的艙

 

潮一回回漲了

又一次次落了

可是每次漁船歸來

不是你的船

漁船上的人

也不是你

我躲在海邊你為我搭建的小房

細數海浪拍岸的濤聲

和隔壁漁家夜深時泄漏出的聲音

 

今天天氣尚好

是一個只屬于我們的日子

為了讓你一眼就能看到我

我早早來到海邊等你

一朵朵云花的海浪被一波波卷起

涌過來，親吻我

這是你在用力劃槳啊

這是你焦急迫切的心啊

太陽出來了

我笑著趕緊把帽子帶上

不讓你看我曬黑的樣子

 

點燈

 

小時候

經常迷路，丟魂

一顆被淚水淬紅了的心

沿一條熟悉的山路

慢慢滾落。抓都抓不住

10歲這一年

那個傍晚

你為我點亮一盞

爬滿螢火蟲的燈

從那一天開始

我在燈下

借著光，一點點

打撈掉落下去的太陽

找回并不安分的魂魄

 

在人間

 

夜色煞白

慢慢將月光和囈語打撈

咫尺之內

一些念想以及記憶的碎片

被反復提起和丈量

抬腳往前是一片海

浩瀚澎湃許久了

我仍固守原地

城墻高大而結實

利劍穿不透

春風吹不進

你喊我 我聽不到

我只能借助目光

從一丁點的墻隙里

看你撐一支長篙

那么輕快

直抵海的一邊

可是我

到達不了海的彼岸

跳不出你給我劃的一個圈

 

主啊，我跳不出這個圈圈啊

 

這些年，誰也不是誰的誰

 

這些年，

你躲在命運的暗處，

似要教我一些生命的暗語。

這些年，

不清楚你說什么，

只顧低著頭匆匆往前趕。

這些年，

你一直躲躲藏藏隱沒于白云深處，

我始終尋尋覓覓游弋于陽光背面。

這些年，

我看不見你，看不見你歡喜、憂傷的淚，

淚長在我心里，其實誰也不是誰的誰。

 

周松萬，1980年11月出生。湖南省臨武縣人。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作品見諸于《詩刊》《詩林》《詩潮》《中國詩歌》《湖南文學》《鴨綠江》《大觀詩歌》《草原》等文學期刊，作品入選多種詩歌選本。獲《關雎愛情詩》“2015年度十大潛力詩人獎”。2016年出版詩集《惦記一只飛鳥》。